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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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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

明曜站在雲咎身旁, 分明是不遠的距離,卻好似隔著千山萬水。

北冥魔魂透過龍族子嗣的眼睛,一言不發地望著她, 那些小心翼翼的目光令明曜感到熟悉——曾經她在北冥的時候,那些照顧她的魔族,也是用同樣的目光註視著她的。

艷羨的、憧憬的、欲言又止的目光。

他們在看著她, 也仿佛在透過她看向無形的天道和北冥之外難以想象的世界。

在北冥的時候,即使魔族對她釋放出了足夠的善意, 但這種無意流露的目光卻仿佛一堵無形的高墻,常常將明曜一個人困在北冥之外的地方。

而此刻, 明曜又一次觸碰到了那面堅不可摧的高墻。

“不該是這樣的, ”她喃喃道,“我不是在替您行刑……”

明曜的目光掃過書堂中被神威壓得擡不起頭的群魔,她手足冰冷, 感覺整個人都被一種莫大的無力感裹挾:“我是在替他們贖罪,只要我能夠召回龍族子嗣被吞噬的魂魄, 北冥的罪孽就能減少一分。所以……我不能再讓您的咒印繼續庇護我了, 這對您而言並不公平。”

“公平?”雲咎垂眸, 夜色般的漆眸卷著涼涼的寒意拂過明曜的臉頰,“冥滄連同北冥魔魂犯下的殺戮之罪, 要你來補償, 對你而言,公平嗎?”

“這不一樣!”明曜有些急切地擡起頭,“我是甘願的!”

隨著她的動作, 明曜一下子撞入了雲咎的眸中, 她看著那雙寒潭般的雙眼中倏然泛起了一點兒細碎的微光,仿佛從水底潮湧而出的漣漪。神明低頭看著她, 表情分明沒有變化,但有那麽一剎,明曜覺得他似乎有什麽話也將要脫口而出。

然而沒等她回過神,書堂外突然傳來了一道輕輕的笑聲。

冥滄斜倚著門框撫掌而笑,深藍的眸底卻半點喜色也無,他套著暮溱那副溫文爾雅的皮囊,銳利的目光卻那樣直直地望向明曜。

“收一收你泛濫的同情心,”他說,“明曜,北冥何罪,要你來贖?”

青年在眾人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入書堂,他在群魔之前站定,輕笑:“都不許低著頭。”

冥滄回過身,與雲咎對視,低聲道:“不過是灰飛煙滅而已,成王敗寇,適者得生。北冥自古以來便是如此,這是我輩之道,為何走出魔淵便成了罪惡?天道與神明從未正視過北冥,為何我們如今卻要向神明低頭?”

他回頭望向身後的魔魂,十丈之高的巨蛇法相在身後驟然顯現,那法相周身濃郁的魔氣已經殘損不堪,卻如同一室抵擋風雪的破舊茅屋,生生將執法神強悍淩厲的神壓抵擋在法相之外。

冥滄的臉色有些蒼白,神情卻依舊顯得十分輕松,他的目光落在明曜泛紅的眼圈上,眼底終於泛起了一絲誠摯的笑意:“小丫頭,留在北冥,或者留在西崇山當一只萬事不知的小鳥不好嗎?挨在大人旁邊湊什麽熱鬧?硬把好日子過得這麽苦……”

“早知如此,我該吞了你。”

明曜在巨蛇法相顯現的那一刻就怕了,她臉色煞白地搖了搖頭,就怕冥滄這幅引頸受戮的模樣真的令雲咎起了殺心。她下意識地擡手去扯雲咎的衣袖,誰知指尖剛剛觸及到布料的一角,就被雲咎極用力地納入掌中,一根一根地收緊、包裹住。

他在袖底攥著她的手,從未那樣用力地緊握。

明曜楞了一剎,再擡眼時發現冥滄也寒著眸盯著他們交握的手,下一瞬,青年移開眼,喉底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。

明曜察覺到氣氛中微妙的變化,如芒刺背般直了直身子。空氣仿佛凝結了,冥滄和雲咎那樣對立著,也不說話,某個剎那,明曜覺得他們能這樣站到天荒地老。

她深吸了一口氣,理清了自己的思緒,緩緩對冥滄道:“北冥,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?”

冥滄知道明曜在問什麽,她在問他,如果不強占他人的疆域和身體,北冥是否就只能這樣暗無天日地存在下去。

這個問題其實沒有答案。因為北冥面對的是八方迷津,在用血與骨鋪成出一條道路之前,沒有人知道北冥的出路究竟在哪裏。

或許在神族的眼裏,北冥魔族壓根不應該存在。

冥滄沈默了很久,最後只說了四個字:“不破不立。”

不離開北冥,太陽是不會自己墜落到深海裏的。

“可是北冥從前死去的人已經夠多了。”明曜輕聲道,“不要再殺人了,北冥的新生不該建立在無辜者的鮮血上。”

冥滄聞言突然笑了:“明曜,不要再說孩子話了。任何變革都是建立在無辜者的鮮血上的,我回不了頭,你也沒有更好的路。難道你要魔族繼續千年萬年地生活在暗無天日的海底,繼續忍受這世間的不公嗎?”

青年轉頭望向身後的魔魂,他的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寸寸掃過,眼底的笑意未散,溫和而平靜:“至少,北冥的魔魂有了新的出路,不是嗎?我死後,東海龍族不會再有新的血脈子息,北冥魔魂會永遠占據乾都最高的權柄,新的東海正神也必定從其中誕生。”

“這難道不是一條光輝燦爛的康莊大道嗎?”

冥滄一邊說著一邊笑了起來。誰說他輸了?他分明沒有。

龍族子息微薄,他同時占據了暮潯和暮溱的身體,在他死後,龍族血脈正統的子嗣便只剩下這些被魔魂占據的孩子們。屆時不光是這些孩子的母族,而是整個需要龍族正神統禦的東海,都會和這些孩子站在一邊。

只要流著龍族的血脈,誰在乎他們的殼子裏套著哪個魂?

冥滄兀自低笑了一陣,他想起在荒幕之畔聽到的那一道道心聲——那些不甘和悲哀徘徊在魔魂的心底,即便它們自己沒有察覺,卻在與他取得聯系之後,不自覺地,日覆一日叩擊著他的魂魄。

他聽著魔魂身受的不公,也聽著沈寒遮描述的荒幕之外的景象,他心中的不甘如野火燎原般地蔓延。他想,憑什麽?憑什麽魔族生來便有罪,步步皆是做惡?

難道這是他們可以選擇的嗎?難道他們有過選擇嗎?他們只是想要一副身軀而已,多樸實無華的執念,卻那樣難以實現。

到現在,五百年了,他費了這樣大的力氣,終於幫那些孤寂了太久的魔魂完成夙願,也終於不再聽到耳邊喋喋不休的執念。

所以,誰說他錯了,誰說他輸了?

冥滄笑夠了,嘆了一口氣,仰起臉朝雲咎道:“執法神,灰飛煙滅之刑,我已恭候多時,何不立刻動手?”

“不!!!”

明曜看著雲咎背後巨大的法相陡然顯現,周身淺金色的神力轉瞬便沖開了巨蛇法相的魔息。冰川一戰之後,冥滄傷勢太重,且他此刻失去了龍族大陣的神力補給,根本無法抗下雲咎的一擊!

“等一下!”明曜一邊想掙脫雲咎的束縛,一邊在慌亂中祭出了自己的藍鳥法相,然而神明似早有預料,法相揮袖之間已將藍鳥生生擒住,另一只手甚至並未持劍,而是裹挾著強悍的神力朝冥滄壓去。

“冥滄!冥滄!哥哥!”明曜被雲咎禁錮著無法掙脫,絕望之際,她失控地低頭朝男人的手腕狠狠咬下——虎牙尖利,瞬間刺破他的皮膚之下的脈絡。

雲咎突然臉色一變,猛地松開了手。

然而,這次卻是明曜抓住了他——他低頭對上她帶淚的雙眸,那雙眼睛因為本相之力的爆發而燃起了明黃的顏色,與巨蛇雙瞳的顏色一般無二。

明曜半跪在他的身下,溫軟的舌乖順地反覆舔舐、吮吸著他的傷口——神血混合著她的淚水,順著她吞咽的動作,自她的口腔到食道一路灼燒開來。劇烈的疼痛自身體最深最柔軟的地方迸發而出,而與此同時,明曜手腕上的咒印生效,雲咎感到一種切腹般的灼痛同樣自他的身體裏乍起。

神力開始自發地修覆明曜身體中被神血灼燒的地方,神明法相的動作因這突變而微微滯住,雲咎望著明曜,那分秒的對視被拉得如此漫長——他難以相信,明曜居然會利用他庇護她的咒印,會利用這種傷人傷己的方法來阻止他。

雲咎低頭看著明曜的頭頂——她此刻已經垂下眼不敢再與他對視,但她卻依舊緊緊握著他垂落的手腕,如同渴血的小獸一般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神明的血液。

因咒印共生的神力不斷修覆她體內的傷勢,而金紅的鮮血又如同滾燙的巖漿不斷地灼燒著她的身體。那種熾烈而絕望的疼痛在明曜身上表現得並不明顯,至少站在雲咎的角度,只能看到她微微顫抖的睫毛和唇角來不及被神力修覆的燒傷。

可是雲咎知道她有多痛。

她在逼他,既是在逼他解開兩人之間的咒印,也是在逼他對冥滄手下留情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咒印的緣故,雲咎望著她,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像是被燒毀了那般劇痛。他蹙起眉,驚痛、震怒、心寒,說不清的情愫糅雜在一起,順著快被神血燒爛了的食道泛到嘴邊,最後只化作一聲自嘲的笑。

雲咎忽然伸手掐住明曜的脖頸,一把將她提到眼前。

他低頭看著她的臉,拇指上移,帶著零星的神力一點點拭盡她唇角金紅的神血。

雲咎的眼神很沈很冷,但卻帶著明曜前所未見的壓迫感,像是一場在很深的海底緩緩成型的海嘯。

她下意識想要推開他,然而下一刻,他輕柔的動作猛然加重,按在她唇邊的手指就那樣不容置疑地自她的唇齒間抵入。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她的雙眼,雙指侵入她的口腔,碾著她的舌頭和被灼燒到過於溫熱的軟肉,那樣惡劣強硬地侵入。

即便明曜能夠感覺到自己嘴裏的灼痛在被他的神力化解,可置身於這樣難堪的境地,被他那樣無情地註視,她還是難以遏制地哽咽出聲。

細嫩的喉嚨因她的哽咽收縮了一記,然而雲咎的動作卻並沒有因此停下,他的雙指放過她的舌繼續朝裏探進。

明曜在他掌下被迫仰著頭,毀天滅地般的窒息感朝她壓下,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嘔吐,但尚未恢覆的食道受不了身體這樣的折騰,迸發出更劇烈的刺痛,明曜的淚水遏制不住地順著臉頰滑落,她朝他搖頭,然後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,那張小臉上全是水,小動物般的眼神那樣可憐,像是被折騰慘了一樣。

雲咎緩緩眨動了一下雙眼,神力如甘泉順著她的食道灌下,剎那就平覆了她被神血灼燒的疼痛。神明收回手,將那濕漉漉的兩指蜷握,掩在潔白寬大的衣袖底下。

明曜癱軟在地上緩了很久,回過神的時候,她首先發現自己手腕上細細的咒印已經沒有了。

光潔幹凈到,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那樣。

她擡頭朝他看,紅腫著眼睛,像是在魔淵牢籠中與他對視的那一眼。

明曜緩緩站起身,對雲咎說對不起,說謝謝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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